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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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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萍兒推開門,急匆匆地朝張氏睡覺的屋子裏來,“大娘,你剛剛在跟誰說話呢?”

暗室裏的兩個人都捏了把汗,暗示無窗,只有一個側門,要從這個房間出去,必須要經過鄭氏的臥房。所以萍兒要是發現不對,他們兩個今天就要被堵在這裏了。

單單是一個萍兒是不怕的,怕的是萍兒身後的人。

兩人屏息以待,心中只希望鄭氏不要將自己供出去才好。

鄭氏道,“我在跟狗兒說話吶,狗兒說他馬上就要回來了,回來了就給我帶好吃的裏!”

萍兒嘆了口氣,心想大娘的病果然是越來越嚴重了,以往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,所以萍兒也沒放在心上。

她道,“大娘,我剛剛出去買了點肉回來,等會兒我們做雞絲面吃。”說完,便提著籃子出去了。

鄭氏道,“雞絲面好,吃雞絲面,狗兒最愛吃雞絲面了!”

見外面只剩下鄭氏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聲音,兩人忙悄悄從暗室出去了,周照道,“大娘,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,改日我們再來拜訪,還請您照顧好身體。”

鄭氏卻看都不看他們兩個,嘴中一直說著“雞絲面。”

周亭山嘆了一口氣,心中越發覺得梁志和王家作惡多端。

兩人趁著萍兒在廚房做飯的功夫,施展輕功一躍從墻上飛出去了。

“周大哥,你說鄭氏說得銀子是什麽,怎麽從來沒有提到過?會不會是她老人家又犯癔癥了,說胡話呢?”

周亭山搖了搖頭,剛剛鄭氏聽到王家時,眼中一閃而過的清明,周亭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。外界都說鄭氏糊塗,記不清往事,那這種傳言究竟是真的,還是鄭氏的偽裝呢?

狗兒已經死了十幾年,她難道就沒有一點察覺,再說了,身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丫頭,她也隨便接受了,沒有一絲懷疑嗎?

但鄭氏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,他們都不知道,為今他們手中有的,只有鄭氏今日吐露出來的這些線索。

“去派人查一查,看看十幾年前,王家的那匹隊伍,運送的到底是什麽。另外,派人保護好狗兒他娘,我怕有人知道今天的事情,會再次斬草除根。”

周照道,“應該不會吧?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,誰還會對一個老太婆下手呢?”

周亭山看著遠方,“這可說不準,梁志和王瑞都是寧肯錯殺一千,也絕不放過一個的人,這事王瑞未必狠得下心,但梁志若是知道今日我們來狗兒家後,一定不會放過鄭大娘的。”

周照剛想說會不會是周大哥多慮了,但想到今日他在此處打聽了許久狗兒的事情,有心之人一看便知道他想做什麽。這種事若是傳到梁志的耳中,恐怕會給鄭氏招來殺身之禍。

想到這裏,周照忙點頭,“是!”

兩人還沒吃飯,周照道,“周大哥,現在事情已經忙完了,總算能去吃點東西了吧?”

周亭山點頭,“你想吃什麽?”

周照揉揉肚子,“說實話,我還挺想吃何娘子的酥餅來著,不知道她這幾天怎麽了,怎麽不出攤了?”

周亭山想到自己那一盒被擱在桌子上的點心,想說她以後說不定也不會出攤了,她現在在王家做點心呢。

想到王家,周亭山又皺起了眉頭,王家水深火熱,王瑞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和何娘子相熟,並且千方百計地把何娘子弄到府裏,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對付他,那這麽久過去了,不會沒有動作。

改天見了她,還是要提點她一聲,讓她防著點王瑞好,

兩人在路邊隨便找了個混沌攤,一人要了一碗大餛飩。

周亭山夾了一個餛飩咬了一口,皮薄肉多,在這個寒冷的冬日,吃到心中特別熨燙。

“老板,一碗小餛飩,蔥花香菜都要!”

“好嘞!姑娘您先坐一下。”

何娘子挎著個小籃子,隨便選了一張幹凈的桌子坐下,屁股剛一沾板凳,身後就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,“何姑娘?”

何娘子回頭,就見旁邊的桌子上坐著兩個熟悉的人,周照和周亭山今日穿得都是常服,周照一身牙色錦袍,襯得人身姿挺拔,再加上他面上常帶著笑,便很容易給人親近之感。

周亭山今日穿了一件鴉青色雲紋錦袍,腰間掛著一枚白色的玉佩,若不是他通身帶著一股子殺伐之氣,倒像是哪家的貴公子。

何娘子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二人,心中也是有些開心,畢竟兩個也算是她在濟陽城為數不多認識的人了,當下便笑著打招呼,“周大人?小周大人?你們怎麽在這?好巧。”

周照道,“是好巧,我們在這附近辦點事,姑娘來這裏做什麽?”

隔著一張桌子說話不方便,何娘子索性坐到他們那桌的空位上,道,“我來這附近看看鋪面。”

這附近的小吃比較多,若是開點心鋪子的話,和這些吃食開在一起是最好的,等行人吃了其他的,或許對她的點心感興趣。

這幾日他仔細考慮過了,王瑞的提議聽起來其實是十分不錯的,只是盈虧卻都要兩人承擔,何娘子總覺得不妥。

若是賺錢了還好,若是虧錢了,她手中沒有底氣,和王家不一樣,她是拿不出錢來還賬的。

因此這幾日她便借著采買的機會出來打聽了一番,發現王家的鋪子確實如王瑞所說,基本上沒有虧損的。

也就是說,只要點心鋪子開起來,是有很大的可能盈利的。何娘子有些心動,面對心底的那一點不安,她安慰自己,世界上哪有只賺錢的生意呢?

周照大吃一驚,“何姑娘要準備開鋪子了?”

何娘子點頭,“是有這個打算。”

“這濟陽城中的鋪面可不便宜,你現在有錢了?”

想著初見時何娘子身上連兩百文都拿不出來,現在竟要開店,怕她被人欺騙,周照只能隱晦地提醒一句。

見周亭山也好奇地往自己這邊看來,何娘子解釋道,“租金不是我給,是我主家給,我們兩人合夥開鋪子,我只提供做點心的方子,其餘的都是他出。”

“主家?”周照驚訝,“你現在是在哪家做工?”

何娘子看了一眼周亭山,見他臉上平靜,便知道此事他沒有告訴周照,便解釋道,“王家。”

“王家?”周照驚訝。

“怎麽了,有什麽不對嗎?”

周照看了一眼周亭山,見他臉上沒有驚訝之色,便知道他已經知道了。只是他心中奇怪,王家既然和周大哥不對付,現在何娘子去了王家,周大哥怎麽沒有提醒她一聲。

看何娘子的樣子,分明是對王家的事情還不知情呢。

頓了一下,周亭山問道,“開店是你的想法,還是王瑞的想法?”

“是老爺提出來的,我考慮了一下,覺得還是挺不錯的。”

周亭山又問,“那你們盈虧是怎麽算的?”

何娘子道,“盈虧我都占四成。”看周亭山皺起了眉,周照也是一臉古怪,何娘子不免問道,“怎麽了周大人,有哪裏不妥嗎?”

周亭山從筷筒中拿出一根筷子蘸了點清水在桌上畫圈,“王家日進鬥金,掙的錢幾代人都花不完,他們家的資產我們估計有這麽多。”周亭山畫了一個饢餅一般大的圈。

“而你身無分文,總是每日賣酥餅也不過賺個幾百文,資產大約這麽多。”周亭山畫了一個鵪鶉蛋那麽大的圈。

何娘子看著那個小小的圈,臉上只覺得如火燒。但周亭山神色認真,沒有取笑之意,似乎是在簡單的訴說著一件事。

何娘子便按下心中的羞意,點頭道,“這些我知道。”

周亭山繼續道,“城中最大的禦坊齋一日大概可掙百兩銀子,你們的日收絕對不會比禦坊齋還多,那麽王家取六成,最多也就是六十兩,這些錢對王家來說如滴水,不值一提。你取四成,最多為四十兩,這筆錢對你卻至關重要,可讓你從此一生衣食無憂。”

何娘子點頭。

“那麽這樁交易看王家除了得了幾十兩的銀錢之後沒有半點好處,這點錢王家未必看得上。王瑞從商這麽多年,是個不肯吃虧的,他和你開鋪子,定是想要謀求什麽。且此前從未聽說王家有與人合辦鋪子的先例,那麽,他費勁心機與你一起開店,難道就只圖這幾十兩的銀子嗎?”

其實周亭山知道答案,但他總不能跟何娘子說王瑞是為了對付他才設個圈套來害你的吧,這裏面牽扯的事情太多,周亭山不想把她扯進來。

何娘子順著他的話思索,覺得他說的有道理。

“難道他是覬覦我的點心方子?”何娘子皺眉。

這些方子可是她以後謀生的手段,若是王瑞和她開店就是為了這些方子,等把方子弄到手就把她踹掉,反正她一個弱女子,也和他耗不起。

或者把店裏弄虧損,讓她背上債務,從此給他打白工,日日免費做點心,償還欠款。他自己再拿著方子另開一個店鋪,賺得盆滿缽滿。

何娘子光是想了一下便氣得胸口發悶,“這個王瑞,實在是陰毒!”

見她想岔了,周亭山也沒提醒,反正何娘子對王瑞已經不滿意,鋪子是開不成了。

周照看何娘子如此生氣,心中對周大哥的佩服又上了一層樓。

他和周大哥共事將近兩年,只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,卻從不知他還有這一口能把人哄得團團轉的好口才。

不禁給周亭山暗暗豎起了個大拇指。

*

狗兒家。

鄭氏吃了碗雞絲面後,又沈沈睡去了。

萍兒見她睡熟,端起她吃剩的碗,輕手輕腳地出去了。

鄭氏閉上眼,沈沈做起了夢。

當年丈夫早早離世,她一個寡婦將狗兒拉扯大,不知道受了多少冷眼,早就熬空了身子,幸而狗兒良善,一直照顧在她身側,不離不棄。

後來家中實在無錢,她又生了一場大病,沒有大夫願意給她診治,那時候鄭氏躺在床上,看著跪在床邊流淚的狗兒,心中不忍,慢慢地伸出一只幹瘦的手,撫摸著狗兒的頭,“狗兒,不用給我找大夫了,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,要不是你這麽多年在旁照顧,我早就活不成了,現在不必為我費心,也不必在花些冤枉錢,等我咽了氣,把我和你父親葬在一處便好。”

鄭氏心中嘆了口氣,覺得自己沒福氣,她忙碌地活了這麽多年,好不容易把兒子撫養長大,卻沒機會再看看這世間了。

即將離世,鄭氏心中百感萬千,若是最放心不下的,就是身旁的這個兒子了,她想了想,還是叮囑道,“待我死後,你萬不可一味消沈,或者尋個師傅學門手藝,將來也不至於餓死,或者尋個好主顧,給人家幹上兩年,攢些銀子,過兩年娶個媳婦,生個孩子,日子也算是有了指望。只是娘走得早,怕是不能再幫襯你們了,往後家中你媳婦就要辛苦一些,你要待她好,萬不可欺負了人家。”

一番話說完,鄭氏已經是出氣多,進氣少了。

她腦袋燒得迷迷糊糊,恍惚間只覺得好像看到她那早死的丈夫過來接她了。

鄭氏疲憊地閉上了眼睛。

一旁的狗兒早就哭得泣不成聲,他晃著鄭氏的隔壁,哭著說,“娘,你別睡,我這就出去找人把自己賣了,哪怕是乞討,我也要找大夫給你治病的。”

狗兒心性單純,說完一抹淚就跑出去了。

鄭氏沒把他的話當真,她已經閉上了眼睛,靜靜等待著死亡的來臨。

只是她沒想到狗兒竟然真的找了個大夫回來。

那大夫給她施針,又給她開了幾副藥,命狗兒去買。

她幽幽轉醒,就見一個陌生的大夫正在屋內收拾藥箱,見她醒了,笑著感嘆道,“這位大娘,你可是有了一個好兒子啊!”

原來,狗兒說到做到,出去後真的在頭上插了根草要將自己賣掉。

別人聽說他是為了給自己生病的母親治病,大為感動,路過的王瑞見了,見他性子單純,心中不忍,便親自給他請了大夫,又給他塞了一些銀錢,讓他回家給母親買藥材。

那時王瑞也只是濟陽城中的一個小商販,家中的銀錢不多,但為人有幾分俠義心腸,他又仁孝,平生最是見不得這種可憐之人,當下便仗義疏財,解了狗兒的燃眉之急。

從那以後,狗兒為了報答王瑞的恩情,便跟著他做事了。

他為人勤快,又手腳麻利,年紀雖輕,但對王瑞卻是忠心耿耿,因此王瑞那時也是真心把他當弟弟愛護。

後來鄭氏雖然醒了,但卻因為治療的太晚了,落下了病癥,腦子時而清醒,時而糊塗。

索性街坊鄰居也都可憐她,偶爾會上門給她送一碗飯,端一碗湯。

那時狗兒已經跟著王瑞送貨去了,經常是半月回來一次,幸好狗兒走之前給街坊們留了錢,拜托大家照顧自己的老母,鄭氏這才沒有餓死。

又是一年下雪的日子,狗兒急匆匆的回來後,又急忙出去,回來後便有些憂心忡忡。

伺候鄭氏睡覺後,狗兒便守在鄭氏的床榻旁,自言自語,“王大哥不是說運送的都是布料嗎,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銀子?”

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,“你說說那箱子早不倒晚不倒,偏偏我一個人在的時候倒,不過也幸虧只有我自己看到,要不然大家知道自己運的是銀子,怕就不好了。偏偏王大哥還叮囑我不要往外說,我看王大哥也像是不知情的樣子,那東西到底是誰要運的呢?”

狗兒嘟嘟囔囔說了半宿,見時間不早了,才吹了燈,自己回屋睡覺去了。

他這幾日心中都是這事,心中悶得慌,今天在母親面前才敢稍微吐露了一點。他以為鄭氏睡著了,且娘又是個糊塗的,也聽不明白,沒想到當時周氏未睡,且腦袋是清醒的。

但她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小事,轉眼就扔在一邊了。

直到過了幾日,狗兒的死訊傳來,鄭氏便更糊塗了,此後十幾年中,她清醒的日子屈指可數。

只是偶爾腦袋清醒的時候,想起好多年沒見過的兒子,鄭氏心中不禁浮現一絲茫然,這件事在她心中壓了這麽多年,讓她難受地喘不過氣。今天把此事一說,竟是說不出的暢快。

恍惚間,鄭氏又做夢了,這次夢到的不是她那死去的丈夫,而是和他相依為命的兒子。

鄭氏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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